一段陈年旧事引发的思考——评话剧《新新旅馆》
责任编辑:王琳      发布日期:2020-12-30   

  1923年秋天,新新旅馆、苏小小墓、林和靖“梅妻鹤子”的放鹤亭……散落在浙江杭州西湖边。2020年12月底,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笔者绕里西湖逆向漫游一圈,这一路上的风景依旧如故,醒目的改变要数北山路上原来的“新新旅馆”变成了“新新饭店”。
  近百年后的岁末之时,探访这一字之差的高规格饭店后,再走进剧场,去观看由浙江话剧团出演的话剧《新新旅馆》——一段从民国历史中打捞出来的关于胡适的陈年旧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学贯东西的胡适

  双层次布局的“寓意剧”
  《新新旅馆》讲述的是1923年秋,胡适借从北京南下讲学之际,背着妻子江冬秀与相爱的曹诚英相约在杭州新新旅馆见面。两人虽小别重逢,但胡适的本意不是为了续爱,而是迫于家庭和社会压力要在有限时间里说服痴情的曹诚英答应堕胎并分手。胡适虽学贯东西,以倡导“白话文”、领导新文化运动闻名于世,宣扬的是个性解放、思想自由,却依然屈服于传统的束缚、思想的自律;花季年华的曹诚英情真意切大胆寻爱,飞蛾扑火般死缠烂打,也无济于事。期间,胡适的学生汪静之、朋友徐志摩、启蒙塾师胡树昌先后登场充当说客表明立场,怀有身孕的曹诚英决然一搏,胡适却因此更认请了自己……可以说,这是一部以“寓意剧”的表现手法与构思技巧来展开戏剧冲突、推动剧情发展的话剧。

小别重逢的胡适与曹诚英

  由德国作家布莱希特首创的具有一定寓意性质的戏剧,我们称之为“寓意剧”。它是通过以充满寓言色彩的叙述方式,将道德问题作为作品辩证讨论核心的剧作。“寓意剧”一般都是由直接表演和哲理性概括两部分构成,这种“双层次布局”是它在结构方面的特点,它的主题思想就是借这种多层次布局表现出来的。
  《新新旅馆》将两性关系的道德问题推上历史的审判台,运用比喻手法,把两个扮成丑角的甲、乙作为重要角色参与其中,起统领全局的作用,并在他们插科打诨、气氛营造中,有意无意通过他们之口,把秘而难宣的内幕公布于众,这样的安排既可以使观众不受人物和环境束缚,有充分想象的自由,又能清醒地认识到当时社会中的矛盾和对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然后进行哲理性的概括、思考与提升。同时,《新新旅馆》又通过“双层次布局”来谋篇,引人入胜。

丑角甲、乙


丑角甲、乙

  先看直接表演。在新新旅馆发生的这段情感危机,对胡、曹来说,无疑是一场人间炼狱:一个是奋不顾身,一个是欲拒还迎。从两人的对话中我们可以听出:面对曹的步步紧逼,胡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转移谈话重点,把他不能负责又不想放弃的矛盾心理刻画得形象逼真,这也与古往今来的经典负心汉形象完美重叠了起来。当然,任何一段感情的开始总是美好的,但结束时各有各的问题。
  再看哲理性概括。该剧通过汪静之、徐志摩、胡树昌这三个人物的先后出场,来隐射情感的逻辑关系,图解人性的复杂与变化多端。汪静之是初坠情网的胡适的化身。汪静之对曹的维护,是发自内心的。从汪、曹在新新旅馆的猝然相遇,汪有些失态的表现,到汪决心帮曹获取该有的身份,再到汪对胡处理情感问题上的失望,这一系列人物的心理变化,通过演员精准、细腻、传神的表演,使观众感同身受。汪说自己从心里爱着曹,“从小就爱,爱了这么多年”!这样的感情已随着岁月的流逝升华为圣洁的爱——象征着爱是一切的美好。徐志摩是陷入情感困境的胡适的化身。徐是可以为爱情而全力以赴的那种人——“砸了老场子,拉个新场子,唱你最想唱的戏”,这话虽粗糙却符合他的人生信条,他与陆小曼的结合,算得上轰轰烈烈,但只是两颗失意的心擦出的一场爱的火花,短暂的璀璨后复归湮灭——象征着爱终会幻灭。胡树昌是看破凡俗情爱的胡适的化身。他是胡适少年启蒙的私塾先生,还视胡适如己出,但他一生未婚未育——象征着爱是洁身自好。

剧照

  编剧、导演设置这样三个人物出场,并赋予其特殊意义,通过他们对生活现象和生活经验作体察,采用自由舒展的戏剧结构形式,多侧面地展现宽广多彩的生活内容,让观众透过这些人物,看见生活的真实面貌和它的复杂性、矛盾性,促人思考,且富有美学价值。
  新思想旗手的无所适从
  胡适的学生唐德刚在《胡适杂忆》中说,胡适是传统中国向现代中国发展过程中继往开来的启蒙大师。“继往”是指胡适在学术旨趣上,继承了中国传统的学术方法、资料整合能力;“开来”则是指胡适引介西方学术方法论,在中国语境中重新理解问题;“启蒙大师”则是指胡适学术方法与理论,获得了“五四”之后新一代知识分子的极大认同。毫无疑问,胡适以其学术上的大胆创新、个人亲和力与组织力,为创造中国现代思想开辟了一个新的空间,且注入了极大的个人色彩,时至今日,仍让人仰望不已。但也正是这样一位一代大家,作为一个社会独立存在体,依然有其人性上的缺陷、人格道义上的污点,而也是这些不完美,让如雷贯耳的名字反显得可亲、可近,富有人性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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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看胡适对妻子江冬秀的态度。江冬秀是有底气的,一方面她正身怀三胎,符合中华民族传统的母凭子贵;另一方面是有胡适的母亲做后盾,她们一直情同母女;再加上江冬秀个性刚烈、敢说敢做——“你要真敢对不起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我就拿把菜刀,把咱那俩孩子一刀一个,再留一刀给我自个,你要不试试?”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也让人不寒而栗。而多年留学美国的胡适崇尚民主自由,主张平等宽容,在咄咄逼人的江冬秀面前,自然显得弱势——完全被笼络住了。作为一个正常的妻子,在鞭长莫及的现实境况下,江冬秀让有亲戚关系的曹诚英就近去照顾生活能力极差的胡适,本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她忽视了日久生情的道理。在剧中,江冬秀出场有限,且多以一个意象化的形象出现,却更能看出胡适对她的既畏又敬、既俱又爱的心理,这是一对女强男弱的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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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胡适对情人曹诚英的态度。曹诚英的优势是年轻漂亮、聪明有思想,还是一名大学生,且对胡适充满孺慕与敬爱之情,这对长年处在女性强势环境中的胡适来说,无疑是一股清风,是心灵莫大的慰藉与弥补。可惜,曹的珠胎暗结,让胡适幡然醒悟——婚外情是要付出大代价的。作为一个事业如日中天的男子,公众形象不可谓不重要,尤其对温文尔雅、处事力求四平八稳的胡适来说,他没有冒险精神,也不愿打破生活固有的平衡——爱情毕竟只是他生命中的添加剂,有当然好,没有也无关紧要。常言道:“性格决定命运。”他的选择完全是性格的必然。这从以下几处小细节可见一斑:一是他的助理毛孩将曹的书信连同别的文件一起送到胡家里,胡忍不住说:“此类私信,以后你大可不必送到家里来,放在我办公桌抽屉里就可以了。”二是每当江说到曹时争风吃醋、意有所指的试探,胡尽量撇清关系。三是当曹提前抵达新新旅馆,胡在汪静之面前的欲盖弥彰。四是胡约曹来杭州的真正目的是堕胎——已联系了妇科医院。曹其实也明白胡是个“精神上向往着真爱,但骨子里却又保守着道德陈规,他就是个矛盾体,他走不出他自己的。”却还是抱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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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汪静之的极力撮合、徐志摩的游戏人生、胡树昌的道德标杆,成为一股股不同的向心力,向胡作精神的轰炸,这更使他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旧道德楷模的和谐人生
  英国19世纪初期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拜伦说过一句话:“爱情对于男人不过是身外之物,对于女人却是整个生命。”文学家朱耀燮说:“在爱情方面,女人可能是很坚强的,也可能是很懦弱的。要么是爱别人,要么是接受别人的爱,一旦陷入情网之后,就是有人命令她朝火里钻,她也会心甘情愿服从的。”这些话与胡、曹对爱情的现实态度不谋而合。
  胡对曹说:“在你我之间仅仅有爱是不够的,婚姻是一个大的社会关系的总和……”这是以退为进。深爱胡的曹说“可以不关乎名份”“可以放弃朝朝暮暮的厮守”“只要你真心爱我就足够了”,一心想把孩子生下来;在得不到胡的首肯后,竟放下自尊乞求“让我做你的妾,做你的二房,为你生下这个孩子好不好?”——这是以进为退。在这一场两人的博弈中,性别不同、站位不同、爱情观不同,终难以对等,撕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之后,显露的是人性的自私与丑陋——他们各执一端,直至反唇相讥。最后,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结束了,却保全了家庭的和谐、各自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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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剧中,导演还匠心独运地穿插了剧中剧——新新旅馆的雇员们排演胡适的话剧《终身大事》,扮演者还向胡适讨教演出心得;旅店的郭襄理道出“您倡导的新文化早开始了,我们要跟旧客栈那套决裂”;剧中剧男子说“新文化新思想呀,多少人在解决老的婚姻多少后生在追求新的结婚自主,热门呀”。我们知道:《终身大事》中的田亚梅是“五四”时期在西方个性解放思潮冲击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知识青年的代表,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个“娜拉”,表现出对一切封建主义思想决不退让、决不妥协的反抗精神和斗争精神。胡适通过对这个人物的塑造,表达了追求个性自由和妇女解放的思想。但现实与胡适的推崇正背道而驰,又具有反讽意味。胡适对曹诚英的一句“你可以任性,而我不能”,虽掷地有声,却也推卸意味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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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的《终身大事》

  “再也做不到从容”的男人胡适,在这个复杂的社会关系里,他只能将伤害降到最低,这是人性的弱点,却也获取利益的最大化——和谐。但“立德我德在何处,立功功有何用,立言言不由衷,我只知人生错过了一份真情,可不错过又能怎样?”的自问,他的困惑与痛苦,又字字泣血、发人深省。
  当然,《新新旅馆》在情节安排上,与历史事实并不相符。一是徐志摩与陆小曼相识于1923年,当时徐志摩和几位好友一起创办了新月社,陆小曼因慕名前往而与徐相识。陆、徐完婚于1926年8月14日,现在却将他们之间鸡飞狗跳的那场闹剧发生期足足提前了三年;二是剧中汪静之说“达夫先生和王映霞闹别扭去昆明了”,而事实上郁达夫与王映霞要到1927年初春才在上海相遇。
  宋代戴复古的《寄兴》说:“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求人不求备,妾愿老君家。”意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作为个人生活隐私,近百年后的我们无权去求全责备。只是在离婚率持续攀升、“两性”问题开放的今天,如何经营好婚姻生活,化解婚姻危机,规避可能的弯道,从《新新旅馆》中吸取教训,无疑具有现实意义和警示作用。
  (图片由浙江话剧团提供)
  责编:杨晓君
  作者:骆蔓  来源: 文旅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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